龙与其子04
04
“说起来，龙神是什么啊？”
杜克嘴里还嚼着干面包，含糊不清地抬头发问。牵着他的小手的青年低头与其对视，卖了个关子，说是这种坊间传闻听当地人讲述更有韵味。
实在是不明白一个顶多是情节挺有趣的故事有什么韵味可以说的。说是如果好奇的话正好锻炼一下与人沟通及友好相处的能力，好麻烦哎……杜克坐在书店的高脚凳上百无聊赖地晃了晃双腿，脑袋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小孩的好奇心终归还是强盛的，在此面前什么小麻烦都不是事。
据说是追寻神迹却在晚上在野林里迷路，因祸得福被龙神从深山里引导回村的青少年说，龙神是个身形单薄的男性，生有金色的龙角和龙尾，背后还有一对未伸展开的双翼；孩子们说，龙神是庞大却仁慈的强大生物，看上去一脚就能踩扁村子，却喜好善意推崇大家友好相处；老人们说，龙神藏身在神庙中，倾听善者的诉求，不惜浪费自己的力量去为每个安分的村民祈得好的回报；村子里的壮丁妇女们说，每当新年来临，在降临仪式上，龙神会用它的吼声宣告新年的来临。不约而同的是，传说这位龙神以自己的躯体，撑开了双翼将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村落从天灾中保护了下来，还用了自己的大部分魔力以构建结界护佑所有的村民不受邪恶之人与邪物的迫害。
能抵抗天灾，还以一己之力建了这么大个结界好厉害啊...正好新年快来了呢…新年可以见到传说中神秘的龙神，还有什么活动呢？
能看到学魔法的哥哥姐姐们在天上炸的烟火，可以亲眼目睹向龙神献祭的传统仪式，那天晚上献祭仪式开始前会有盛大的游览活动，届时有很多吃的、玩的……据本人所称“去过很多次新年活动”的泽维尔是这么说的。游童提着灯火，围在糖果摊前，为抢夺同一个颜色的糖果吵吵嚷嚷；久归的法师在家门口的小摊前挥动小法杖，一朵小花从一小簇绿叶中凭空探出了脑袋——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些生动的场景。
是个想想就很热闹，令人神往的活动耶！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没过几秒他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个灰发、有着奇特的金眸的青年，带着一个小不点住进了村庄里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旅馆中——在这个小不点说是“不想错过新年活动，甚至很想看看大家是怎么准备这样热闹大型的活动的”，要提前几天就住在这的要求下。熟络后的杜克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寡言少语，他高兴以及想起什么的时候就会喋喋不休地跟“金龙爸爸”分享自己的故事，泽维尔也权当了解这个小家伙以抚平伤口总是耐心听着。
譬如现在。
泽维尔给不愿出门走路，赖在旅馆床上翻滚的任性儿童带了一块熟牛肉、一点面食、以及一杯他喜欢的蘑菇汤。提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打开房门时，对方正躺在床上，努力弯屈下身翘起那根短小的半透明尾巴，末端的桃心被他含在嘴里，两颗小虎牙用以固定方便吮吸。玩得甚至有些忘我，神情恍惚看上去又带些舒适地吮咬那个片状物，发现泽维尔在门口看得出神时那一瞬间吓得哇哇叫着，飞速打了个滚钻进了白色的被窝里。谨慎探出头看着被他逗得发笑的泽维尔，将一袋冒着香气的东西摆在了桌面上，再从里面一一拿出了一碗面、一杯汤和一大块牛肉。
“吓到我了还笑，爸爸自己都没礼貌…不过看在不是故意的，而且很好人带了晚饭的份上，嗯……谢谢爸爸。”他跳下了床，大抵是因为身形娇小，落地声倒是不算大。鼓起腮帮嘟囔一阵还是在末尾加上了一句勉强的道谢，语气没平淡几秒就高亢起来。
“呜哇，是烤得很香，肉质很软的牛肉！我一直都好想吃这个——之前，有个很好的哥哥收留了我。他才比我大一点——点，只有他相信我不是不祥之物，相信我不是怪物，还求着他爸爸妈妈一定要收留我，说是，”很可怜，没有做错什么”之类的。他真的很好人……家里其实也不富有，是很普通的平民。那时候，吃不起贵族们家里的那种很漂亮的牛肉，我很羡慕，很想吃，还趴在别人家窗边，被拽回家还不乖地哭了。但是我们家有普通电脑牛肉，哥哥自己烤了牛肉给我吃，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漂亮但我觉得那是最好吃的东西！”
“那后来呢？杜克是不是不乖，和哥哥吵架离家出走了？”泽维尔用手撑着脑袋，偏了偏脑袋还有几分俏皮意味地看着此时开心地咬下一片肉嚼着的孩子。
“才没有！先生胡说！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大哥哥。我也知道，我不能让哥哥失望，不能真的成为坏孩子，所以我已经尽力了……但是，那天，哥哥依然从镇上的礼堂出来，但是他一口咬定，指着这个，还有这个，说我是异端，是邪恶的生物。”杜克伸手指了指藏在发丛的那对小角，和可能因为消沉已经安静地趴在床上不再晃动的小尾。“我解释过了，我不是，哥哥不是一直看着吗？但他叹了口气，说，他知道我不是坏的，但只能说是作为恶魔的后代本来就是应该去除掉的。”
“他说，虽然是这样的，但他不想除掉我，他只需要我离开，因为那个神不容许，呃——使？身边有邪恶存在，而我就是。”
“那天他说完以后，直接把我关在了门外，没有再理会我拍门、叫喊、大哭。他的父母甚至觉得我很吵，用棒子大声说着如果我这个骗子再吵他们的儿子，就不顾情分把我赶去给大家处置。”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经历之沉痛，或是讲述故事过长，所需词汇过多以至于超过普通孩子所应掌握的量，他的讲述实际上磕磕巴巴的。“我不想离开哥哥，我希望哥哥只是听了什么流言——关于我的不好的流言很多，之前哥哥并没有听信一条，说不定只是他被骗了。刚开始我被赶着不许靠近家时，还想趁叔叔阿姨不注意就守在门口，这样哥哥一开门就能看见我了，但他似乎，没有出门。”
“我饿了，而且很冷，很不舒服。我不能再守着科尔温哥哥了，所以我只能，在他们家旁边的垃圾堆先住下——虽然那里有些野狗很坏，会咬我、咬烂我的窝和被子，但是那里有一些纸箱和一张蓝白色的格子布，不像是烂布，有那么点暖，我管它叫被子。”
显然这不是什么介绍冒险经历或玩具，听起来有点味道但这明显是段不愉快的经历。泽维尔看着那对尖尖的耳朵抖了抖。
“更重要的是，那个垃圾堆放的是几大袋家里的垃圾。我还能找到些牛肉渣吃，混着点饭，有些还有哥哥做的饭菜的味道！”
他说出这话时，泽维尔已经有点难分辨那到底是快乐还是悲伤，一点眼泪没擦干，但他眯眼笑了出来，明明是开心的笑容，看上去莫名感觉有点勉强。
也许是悲伤中仅有的，能让他笑起来的快乐。
自己停顿了一小段时间后，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白天我会等叔叔阿姨去干活，就守在门边，晚上等他们回来前回到纸箱里藏着。我看过哥哥，但是他没有理会我，也没有像别人一样踢开我，就像我不存在似的。但是他低着头，没有看他像以前玩耍一样很开心地笑了，所以我要等着，他一定有什么难说的东西。”
“但是，那天，他坐上一辆马车，离开了。我等了很久，他再也没有回来。我还听那些人说，他不会回来了，说他是个有觉悟的好孩子，自己决定将一生献给了伟大的神。”
“我觉得，他只是忘记了和我告别，他忘记和我说那个不能随便告诉我的秘密了，所以我要去找他，去问他是不是忘记了告诉我再走了。我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第一个一样喜欢那个叫神的人的人，才比我大一点；第二个也喜欢神的人，说他其实不喜欢神，他爸爸妈妈逼着他喜欢的，所以他喜欢了另一个神。他对我很好很好，他其实也很棒很厉害。我也从他那里知道了神不是一个厉害的人，神有很多个——但是，最后，他们都离我而去了，都觉得没有办法再一心一意和我一起生活。我真的很想找个家，我也相信他们会给我一个家，弗雷德里克告诉我的童话说，家是很暖的地方，所以我觉得科尔温哥哥那就是家。我以为会有其他的家，但是没有……”一段故事告一段落，但主角仍一蹶不振地埋没在真实的故事中垂丧着脑袋，这段经历或许才是他消沉自卑的真正原因吧——被曾经的好友如此对待，怀着希望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虽说找到了但每次都必须离开，所以才会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祥吗？
“我能找到家吗，爸爸？我已经有爸爸了，那爸爸在的地方是家吗？我可以永远有这个家吗？”他喝了一口汤，抬头看向正想着该怎样安慰他的泽维尔。
“……大哥哥，很擅长拿蘑菇做饭的，我想哥哥了，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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